8.中篇【0】(1/1)
0.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手机短信的容量还只有一百六十个字符。人们会为了几行情话苦思冥想,逐字逐句斟酌用词和标点,把真情融进电波里传递。再往前推十年,藏在桌洞里的情书见证了爱情的萌芽,钢笔晕开的墨迹温柔流畅,为记忆里的恋人肖像进行又一次的描画。又或者,去邮局买上几美分的邮票,写一封信件,将思念寄进爱人的梦里。再往前,人们会取来毛线与钩针,将心中沉甸甸的情谊缝进毛衣中,围巾里。含蓄而不声张的温情在指尖上悄然绽放,最终流连于线与线的结点,藏进贴身的衣物里。
在那些老旧相片记载的年代里,爱真是宽广到无边无际。
而今天,我第一次因为爱而在旅行中为一个城市长久驻足。为了探求这里不同于别处的爱和它存在的方式,也为了靠近一个孤独的灵魂。
当哥谭把自己悄悄隐藏进黑夜里时,在东区,我终于又一次地见到那位义警。他止住摩托机车的轰鸣,在无人的主干道上同我对视。在他的正上方,蝙蝠灯投落在穹顶之上,于云层游荡间显出隐约飞翔的样子。我隔街同他对望了一会儿,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最后,终于在他调转车头准备离开前,我叫住了他。
我问他,红头罩先生,我们能谈谈吗?关于你过去的事。
他迟疑了很久,最后缓缓点了点头说,好。
红头罩先生说,他本以为自己会忘掉那段时光。
他说,他曾不止一次地这么认为。从戴上这个头罩,这个如同禁锢在灵魂上的一层血染的面具起,从抛开老蝙蝠不杀人的狗屁规矩,开始享受每一枪带来的□□与血腥起,他觉得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道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开始相信自己已经彻底从那段时光中脱身了。
那种感觉,一如阿努比斯于法老王的陵墓中走出,亲眼目睹生者大地上的阳光;一如楼兰古国之于鄯善,掩埋在千年的风沙中,被啃食得只剩遗迹骸骨却无人理会。他说这是重生,又说这是背叛。他说时间会洗刷一切,它会摧残记忆,抹杀感情,就像忠诚的守墓人后裔终究不会记得世代守护的那个名字。然而——
然而,你依旧忘不掉那段时光,也放不下他。我接下他的话柄,说,对吗?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上半身倚靠在巷口的墙壁上。我注意到这个男人偶然的疲惫,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话题,却见他冲我摆摆手,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
他说起自己同蝙蝠侠一起打击罪犯时的事情,日常的夜巡,以及某次感冒被勒令休息时,那个男人在夜巡途中折返回家,陪他看了一次电影,也是唯一一次。他说那天尽管自己因为身体不适在中途睡了过去,但他记得身边男人的肩膀是那样宽厚而温暖……
红头罩先生同我讲了很多那个时候的故事。他说自己那时还是个刚从底层爬出来的混蛋小子,尚未知晓家与温暖的意义。他说是蝙蝠侠给了他曾向往的一切。他说任何一个第一次接触希望的孩子都渴望将那道光紧紧握在手中,他当然也不例外。可是那时他忽略了周遭的阴影与黑暗,而真正改变了他的正是那些。但当他再一次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又不得不承认那段时光着实宝贵又难得,即便一切不能再恢复如初,他依旧会永远记得它。那是值得他珍藏的所有。
我问他,那个时候,您爱过蝙蝠侠吗?
他略有迟疑,稍稍犹豫了片刻后,回答说是的,但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那么您后悔吗?我问。原来的罗宾,现在的红头罩。
他愣了愣问,什么?
我说蝙蝠侠,对于蝙蝠侠,您后悔曾不顾一切地爱着他吗?又或者,如果你们不曾相遇,我是说如果,你们谁也不认识谁,他不需要回应您的爱,也不需要担负您的人生。您会选择重来吗?
闻言他竟哑然,沉默间略微低下了头,双手抱胸,手指轻轻敲打着小臂。是焦虑?还是困惑?隔着头罩,我看不到他的脸,也难以揣测他此刻的神情。于是缄了口,不再言语。
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
事实上,没有所谓的如果。
抬头看去时,他缩身在小巷的阴影里,头盔左半边落在光下,右半边隐匿进暗处。我看见他摇了摇头,说既然相遇,那便是命运的安排。事实已成如此,就没有过去可以改变。
他说,更何况,蝙蝠侠从不需要回应我——在我对他还怀抱着爱的时候,或者现在仅剩下恨的每分每秒——他从不需要回应我的任何感情,他也不需要担负我的人生。我的生命独属于我,也只属于我。有没有蝙蝠侠的介入我的人生都要自己走下去,所以这种假设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钢笔。
只是如此吗?我问。
他点头,说。
只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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