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弃失 下(2/2)
权臣。母亲必是知晓了他的用心,亦知自己劝不得他。若非如此,母亲不会在临去前叮嘱哥哥不要入军,而不是叮嘱他不许哥哥入军。当年霍鄣势起时他选择遁世,他深明,手握天下之军远不及手握一人能够于夺权之争中震慑住众人,那便是皇子。
当年广阳王敢于逼宫非因他有胆略,而是自恃手中有京军。能在霍鄣眼下插手京军的,只有父亲。
峣儿是他的至亲外孙,待赵峥与霍鄣斗至两败俱伤之际,他出面尊奉峣儿为帝,重入朝堂夺回上骁军大权,那时他便掌控住了走出最后一步前的最大胜算。
他将所有残酷真相摆在我眼前,而我,已早早被他视为弃子了。
弃子。
我自幼便不得他的娇宠,他从未像教导哥哥那般教导我,便是在我受赐封为郡主之后,他亦不过是稍多了些温言而已。
那个广陵郡主的赐封,是他刻意引赵珣恩赏齐氏么?若无其后的乱事,我此时会在哪里?
先利用,再舍弃,或许不久之后,便会是刀兵相向。
生养之恩,我已无力再报了。
心思空茫不知欢戚,我无力去答秀堇的连声唤,也无力安抚她的无措,“备沐汤,我要沐浴。”
水气氤氲,池壁坚硬花纹分明温热,我却觉得如同倚在冰水浸过的冷岩。凝眸于沐池四角的兽口,那里流出的沐汤似有异色。
父亲放弃了我,我又何尝不是放弃了他。
我的至亲将以剑血相指所求的权力荣耀,还有那宣政殿中的御座,哪一样都会致命。
明知致命,我亦是与父亲同样注目那御座。
一路斩荆棘踏血骨,将至巅峰之时,我却已近无力了。
蒸腾的热气驱不尽满心满身的疲乏,指节缓缓划过眉心,反复之间,灼意渐深。紧倚着池壁缓缓下沉,发丝飘散起,温热沐汤如轻柔丝绢滑过,下颏细微发痒,伸手抚一抚,只觉面容沉沉。
倦了容颜,亦是倦了身心。
身子忽地被人掠过,霍鄣焦急惊骇的面容映入眼中,“阿珌!”
许多年前他也曾有这般惊急之色,我却想不起是何时。被他抱出沐池置于榻上用锦衾密密包住,我抚过他的面颊,“你在怕什么?”
他的手一僵,遽然将我紧紧圈在怀中。
心神有些飘忽,分明被他大力抱在怀中,却感觉不到疼痛。想覆上他的脊背,几番用力,我始终抬不起手。
五脏六腹似被掏空,我想挪一挪身,又像被千钧大石压住一般动不得。
忽而有人欢喜地唤,“阿珌!”
这一声唤回了我的魂魄,我微微张开眼,撞入的目光中似容了满天繁星,他牵过我的手轻轻抚过颊边,我茫然看着他,声音暗哑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霍鄣……”
耳边一抹熟悉的声音欢悦响起,我依旧茫然,“你说什么?”
华袤笑道,“恭喜王妃,王妃已有近两月的身孕了。”
华袤字字笃定,我一时竟无法言语。
不可言喻的惊喜自心底喷薄而出,直将我整整包围。
霍鄣骤然紧紧拥住我,喉间直抵在我的肩头。他的胸口轻颤着,我绕过他的肩,任由眼泪不休。
成婚这些年,我们膝下惟有一个颐儿。我自是知晓他无意再娶,然而外间说起无不言弘丘王忠守先帝遗训,府中王妃又是恃宠跋扈连貌美的侍女也容不得的,如此,有意以美色趋奉霍鄣之人最后也了无声息。
当年我的身子伤得重,这些年里虽是养身的汤药不断,但时日久了,连我也相信自己不能生育。
前月月信未至,脉象上却也未有异,我只以为是空欢喜。好在上苍眷顾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了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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