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涤心 下(2/2)

接连两日晴好，午后的日光落在身上暖意融融。携经卷，信步于已熟悉的山路。过前日曾见的路边山石几步，一抹细泉绕树缓缓而出，穿过蹊径落入断坡下的青草丛中。

烟山暮霭远驱尘世凡俗，山花正好，不见来时路。

天汉沉静，竹影寥落，引光台中清净无尘，长明灯照亮台阁。焚过香，我在灯下落下最末一句时，有一声鸟鸣自窗隙中透入。

推窗，星斗已然黯淡，天际隐约露出一线金光。

隐有水声潺湲，披发拢一身薄氅缓步踏出，细辨良久，却寻不到水声的来处。

山风拂起长发，天际光色层叠，静空晓星轻闪。渐亮的金黄上，有一抹暗云如墨。

引光台前，巨石静立峭崖边，掐一叶罅隙中伸出稀疏的青草轻轻掠过唇边，便触到了浸润着晨露的草液清香。

一豆金黄在天边渐渐漫出半晕，骤然迸发的灿黄日光有些刺目，我看着初日一点一点升起，似只是覆手之间，初日已跳脱而出。

青蓝如盖，日光落入山间的轻雾，脚下的草木泛出青郁本色，露水染晕了薄氅。

眼前渐渐明晰，记忆如这灿光一般笼过全身。转首远眺，那一年生辰，我曾在一处山顶望向那一座城，更有那一处宫。

胸中的豁然开阔竟令我一时承受不住，扶栏稳了身体，我转身疾奔。青石阶湿滑，我踏入泥土，回眸再看那一片灿黄，初日之前，一个身影负着耀目的光晕缓缓走向我。

恍若自初日中走出的神，他的身廓挡住了我身后遥远的城与宫应得的光。

他停在我的面前，我缓缓微笑出，“我那里的茶不错。”

霍鄣笑意渐盈，“好。”

一壁山石覆光似化金，晨雾沾衣成露，一路未相视，我仍能感到他唇角抿不去的温暖笑意。

自泉中取了水，我换了衣衫重挽了发取出茶器，竹荫阶苔，时光静好。远山浮于云雾，相对坐于竹丛下，投一枚松果入炉，我将煮好茶递到霍鄣手中，“来过几次？”

霍鄣浅浅饮一口便放下，起身携过我的手，清淡低笑，“回家。”

山下一驾轻车旁只有郭廷静立，我扶着霍鄣的手臂上了车，“下河营都撤回了么？不要扰了方外人的清净。”

霍鄣自上了车，“你还知。”

郭廷失笑出声，侧过头去落了帘。

车舆行走轻缓，我伏在霍鄣膝头，偷眼看过去，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晕。他合着眼仿佛已入睡，却伸手拍一拍我的肩，“睡吧。”

我移一移身体，轻声道，“何日了？”

山中不知岁月几许，初至时那一场微疾中我恍惚忘记了一切，愈后任由自己沉浸在山中，不忆尘事。

我在天然台安然于青山幽舍，除却珮嬿，从未有一个生人露出一点行迹。在我看不到的隐处，不知有多少下河营军士。珮嬿只着从前的发饰衣衫，只做回往日的姵嬿，可今时终究已不是往日。天然台的姵嬿再无往日的娇俏，而我，亦早已不是守在别院急候蒋征教引射术的那个阿珌。

我放任自己回避这些而不去想，只因在心底已知霍鄣会为我备好所有。

自引光台下山，霍鄣对这条径极熟的模样。至天然台，入院舍，更是如在家中一般了然于每一物。我的恣意，不过是因着有霍鄣的纵容和保护。

霍鄣轻握着我的肩头，缓声叹，“冯韫已将她制角黍的技法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