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逆起 上(2/2)
族事之权,此时的安抚于家中安稳更有益处。次日我与徐兖修在府中静待礼毕,顾惇归来后盛赞堂兄秉礼持重,我更是厌极了齐俭。
诸事皆定,我终于可以静心去祭拜母亲。
母亲早逝,我已不能真切记得她的容貌,过往仅能凭母哥为她作的画像思念她。将经卷与画像奉于母亲位前,离京前父亲也是几次叮嘱我与母亲多讲一讲我们兄妹,至此时,我竟觉胸中空空洞洞。
哥哥说母亲从前唯愿我们喜乐安康,可这些年万般恭恪仍至为人当作俎上鱼肉,我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不能自主既往,那么尽力使自己来日喜乐,便会圆了母亲的心愿了。
心思通透之时也想起了往日的乐事,与哥哥制蜜,与姐姐为峣儿制衣,甚至自哥哥房里偷了他珍藏的书出来读惹恼了他,都是极开怀的。
长案上的笔砚尽是姐姐备下,皆是母亲用过的。将经文临写过十卷,有从未有过的心宁气定。
上平的亲族中,齐竑初掌族事我不愿扰他,齐俭一家每与我一处仿佛总是畏怯,齐纴又是年少,唯有与徐兖修相谈投机。他的性情与哥哥,与表哥皆有几分相似,这些日里有他时常陪着我闲谈些趣闻稗史,便如与哥哥一般亲厚。
偶有一日他说起城南烟藤山中的青竹是制简的上品,城中亦有一名制简匠人手艺出众。我看过他取来的那匠人制的简,是足以与清平郡的名简比肩的,便想着亲手制简再刻上经文奉与母亲。
赐礼过后,太祝原当归京,可他却在归京前日突然重病不起,如此一再拖延归期,上骁军亦滞在了上平。周桓朝于赐礼前遣入府相助备礼的副将郭廷与顾惇几日相交之后便极投契,每日都会入府来与顾惇研习剑术或论武事。有他常在府中,我也不好避开他出城采竹。
终有一日午前,顾惇说动郭廷去烟藤山寻上好的青竹为我制简,又将姵嬿留在府中应对。烟藤山的竹林极远,他们去归总要多半日,陈杼也病了些时日不再每隔几日便过府,难得躲开了这些羁绊可看一看上平风物。
布衣与徐兖修游走于巷,坐在灰墙下听黄发老者教儿歌谣,看稚气初尽的少年穿巷贩柴,独有一份安逸宁和。
出巷缓行,徐兖修一句一句教我方才听到的歌谣。可是愈走愈觉得异样,本应是行人最盛的时辰,街市中的商肆竟是十间闭了二三间。方才还觉得安逸宁和的上平竟会凄萧如斯,百姓身羸弱色凋匮,房舍亦多隳残。
偶见乞者,徐兖修亦叹他们生而无力养,疾亦无法医,无田无技之民唯能乞食度日。一城内不能饱腹之时,便一路乞至另一城,如此,一城至另一城,一州至另一州。若逃不过官署的盘查问罪,便是亦逃不过死无所葬。
商市昌隆的上平城内百姓都是倥偬如此,民生之多艰与百姓对官署之恐惧远出于我所想,百姓远远看着有吏往来便匆匆避离,我竟未及与他们搭言。
高墙内外百年不止的血腥未能浸入钟鼎权贵的堂皇奢靡,出京前连太常署内都沉心于争权倾轧,江山如何能安稳。
城南的这座碑亭是陈杼奉父亲之意修建,亭中一通古碑的碑文已历经霜雪数百年。风卷兴衰旧梦,指尖划过眼前的每一个字,大乱初定后于荒野中新建的上平城,便是那个朝代立国之初万方隆平的铭刻。
闭目覆手于碑文,浸了史尘的沉厚凉意令我清明。
在位时勤俭勤勉励精为治如孝成皇帝,连当年拥他为主的朝臣亦被他压控得不能掌国柄。无奈曾有二十余年里皇位五度更迭引得朝堂震荡,其后便有孝武皇帝二十五年里挽大势于国之将倾之后的中兴之象,也无力抗拒非因外抗敌寇而是内争引致的国力民生虚竭靡敝。
上平之东那处数百年前尽毁于战火的上平故城已掩入黄土,广阔农田之中,至今仍时有百姓掘出那时留下的枯骨。并不难计数中土多少次毁于中土人手中,千古繁华遗于世的,不过是今人的虚渺晓梦。
兴亡所苦,皆是百姓。
身经京中数度变乱,明明早知煌煌盛世不能奢求,可未亲见京外的境况终不肯真正相信,能翻转江山颓势的已非圣主,而是雄主。
兴致随微露的暮色消尽了,城门将闭,顾惇与郭廷也将入城。远远看着街中几个挑担贩夫往来,府门前如常,心中始得稍安。
正欲转行去府后,却见门内一个青衣男子踏出,缓步渐渐行远。
角门开时姵嬿已是急出了微汗,“周将军方才送了些乡味来,我多怕瞒不住。”她紧随着我,指着顾惇吁道,“好在他与郭廷也回来了,只是不知郭廷与周将军在门内说了什么。”
我向顾惇笑道,“往日都是你和哥哥去见周桓朝,我还未见过他,他可是凶容恶声之人?”
顾惇忍笑摇手,徐兖修笑道,“可取了竹?”
姵嬿顿足,“郭廷正抱着在院中候着呢。”
竹简制法繁琐,此时也不是取竹制简的最好时节,好在徐兖修请来的匠人手艺极好,顾惇与郭廷用心择选的竹亦算是上乘,我每日在一旁看着只盼快些制成,闲暇时便与徐兖修同读他送来的几卷书。
然而经简未成之时,一则告文遍示城中。二月二十一,汪溥谋逆案发,五日后已满门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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