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村夏夜(2/3)

李老汉脸上的皱纹松弛开来，深邃的眼神似在凝视着王婶，又似在凝视着前方，专心地拉着弦子，没有开口唱出来，弦音飘荡开来，将快乐的音符撒播在月朗星稀的夏日乡村，一阵阵清凉也跟着弥漫开来。

王婶听得正入迷，突然发现李老汉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同时感觉着左肩膀湿漉漉的，有东西正在顺着胳膊流下来。王婶连忙扭头一看，东柳村的老疯子张二牛正站在自己身后，穿个大裤衩，弓着腰，胸脯上瘦骨嶙峋黑不溜秋的，杂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疥癣和脓疮，一股馊味直扑鼻孔，嘴里流出的口水正在她左肩上空垂着，和已经滴到她肩膀上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似连非连，正“嘿嘿”傻笑着看着她。王婶赶紧站了起来，侧身走出凉亭，边走边嗔怪道：“你看你个二牛，你听戏离我这么近干嘛？哈喇子流我一身。”说着转身去颍河水边清洗。

坐在旁边的赵亮脸一寒，对着张二牛瞪眼嚷道：“你不回家看好你的山羊，在这干什么？”

让赵亮没想到的是，他发现周围人听了，人人变色，仿佛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都瞪着眼看着他，似在责怪他口不择言。

赵亮尴尬的笑了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张二牛自言自语地嚷道：“嘿嘿，我是玉皇大帝派来的神仙，专门降妖捉怪的！嘿嘿！”

赵亮没了兴致，和小虎子打了个招呼，两人转身走了。众人看是老疯子张二牛，听戏的兴致大减，又不便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转瞬间又走了好几个。

“妖怪都跑了，被我赶跑了！嘿嘿！”二牛傻笑着。

王婶从河边回来，重新走回凉亭，凉亭中人已经走了一大半，除了李老汉、张二牛外，还剩寥寥数人。王婶从腰中掏出一把花生，对着张二牛道：“二牛，给你！”

二牛伸出脏兮兮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住，咧着嘴憨笑道：“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我是你弟妹，不能喊我嫂子!”王婶纠正着，转身又对李老汉正色道，“真是个可怜人！”

李老汉目光柔和地点点头，看着张二牛兴高采烈地吃花生，陷入了沉思。

想当年，张二牛家境贫寒，人长得又寒碜，到二十七八岁还没有说着对象。时间久了，二牛见到年轻的女人从身边经过，眼睛里都能放出绿光来。但因为家穷，婚姻的事就耽误了。

有一年春天，其家茅屋中突然发出山羊“咩咩”的凄厉叫声，远远地传了出去，邻居听到动静赶紧过去查看，却发觉破旧的黑漆板门紧闭，没有上锁却推不开，但是山羊已经停止了喊叫。邻居喊了半天二牛，屋中也没有人应声。通过木头窗户朝里观看，屋中黑黝黝的，也看不见张二牛的身影。邻居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张二牛半小时前在家门口还和自己说过话。邻居嘴巴不牢，很快当做稀奇将这件事传了出去，闹得人尽皆知，乡亲们添油加醋，发挥自己的想象，越传越难听，大家再看到二牛时都像看一个怪物一样。

这事很快传到张二牛父亲耳中，其父听到风言风语后，觉得丢了面子，气得服毒自杀，母亲也不久病殁。二牛经受不住打击和众人的议论，很快成了精神病，整天东游西荡，靠哥嫂家接济和村里五包才生存至今。但山羊一事一经传播，很快十里八村都知道了，结果东柳村的村民受到了周围村的鄙视，出去都抬不起头来，男人更加不好找对象，女人不好找婆家。这是当初村民们当做好奇事传播时想不到的，所以山羊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村的禁忌，没有家庭再养山羊。

时间的流逝已经将山羊的往事渐渐冲淡，但张二牛活一天，这种对东柳村来说耻辱的烙印将延续一天。

李老汉看着张二牛，拉了一段弦子，停了下来休息，将板胡放在了身边。

王婶站起身来，挪了挪位置，在李老汉身边坐下：“整天拉拉弦子也怪美哩！”

李老汉侧了侧身子，对王婶道：“在家没事，闲着也挺无聊的，在这儿拉拉弦子散散心。”

王婶道：“你这又会拉又会唱的，真是了不起。我虽然不懂戏，但听你拉弦子唱戏感到就是好听！”

李老汉用短衫的衣襟擦拭着胸脯上的汗水，短衫上留下道道褶皱：“哎，谢谢你夸奖。我是命苦啊，除了拉弦子唱戏，消磨消磨时光，也不会别的了，拉弦子又不能当饭吃。”

“看李哥你说的，啥命苦呀？你这三个姑娘都有家有口，过得挺好，儿子也大学毕业了，不是挺好吗？”

“好啥好呀？都是各自只能顾上自己。更别提我那宝贝儿子了，一提就来气。高中不好好学习，上了两年大专，什么都没有学到，还好高骛远，毕业了嫌这工作不好，那工作不顺自己的心，这都毕业一年了，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整天呆在家中不出来，就知道上网打游戏。你说烦心不烦心？孩他妈病死的早，我不操心咋办？但这孩子不听话，愁人着呢！”

“慢慢来，找工作的事，不能急的。”王婶安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别看我闺女在省城上班，也是整天让我操心。闺女已经有了房子还要再买房子，每月都要还好多房贷。都三十多了，现在还不要孩子。儿子在村里虽说当个村长，芝麻大的小官，整天光干出力不讨好的事，一个月能有几个钱呢？几乎都是义务工，还不如自己做个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