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张简之(2/3)
旧属尚记得他。十余年前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父子相继仙去,王谢两家谢玄、谢琰故去后权势亦大不如前。他朝内无援又恶了桓玄便被贬于郁洲任太守。十余年来,辛太守公事唯煮海得盐,私好唯煮茶作饮。太守府后园凉亭中,檀树高大的树荫如华盖遮住夏日炎炎,蚊虫都躲在又矮又小的楮树群里。府奴和武士们皆躲进树荫之下,唯有一武士,身高七尺,昂然立于亭外,如虎豹伺立。
辛昺也不管他们,秋蝉能有几日可活,且由着他们。太守身着晋国高门常服,素色长袍,峨冠博带,虽夏日炎热亦不失雅士之仪容。辛昺正静待茶熟,稍顷水沸茶熟,辛昺将白玉盘中摆好的几瓣兰花倒入沸水中。兰花乃二月采摘,日日晾晒成干枯之状便于封存。他又添些山中采来的野蜜,取白玉壶乘之,封壶口。
辛昺封完白玉壶,向立于院墙边上躲烈日的府奴们挥挥手,一个十七八龄的高大府奴便小跑而至,小心翼翼捧起白玉壶疾走,速让另一个已立于深井边上的府奴将壶系在准备好的红色带子上。两人缓缓放开带子,让白玉壶正好将壶口以下部位置于阴凉的井水之中。先来捧玉壶的年轻府奴,双手早已被白玉壶烫的红肿,却咬紧牙一动不动拉住红色的带子。
太守喜煮茶,尤爱饮煮熟后即放入深井中吸收井水阴凉之气的茶。哪个不开眼的府奴如果搞砸了太守煮的好茶,太守就要看那府奴进深井里陪他心爱的茶。府奴多的是,好茶不常有。
太守喜煮茶,尤喜观奴在井中溺亡求生。府奴皆知,天不亡之而太守可亡之。太守常观井中奴而叹曰:昔年吾临深渊而不自知,汝等知井渊而自往之,如之奈何!
年轻府奴小心翼翼地捧着白玉壶放在辛昺边的石桌上,辛昺挥挥手,府奴缓缓退了下去,回到之前站立的树荫下,悄悄松了口气。如此度日不知何时方休。
太守辛昺对他们这些贱命的府奴和对猪羊没什么两样。谬,待宰的猪羊太守时而命人喂之于酒糟,时而命人对之弹琴舞乐。食风雅之猪羊,此乃朱门所好。府奴不如猪羊多矣。府奴看着自己红肿的双手自叹。
生而为奴,命可改乎?年轻府奴祖上世居三吴之地,会稽名望之族,只因父亲丘尪加入长生人,受水仙孙灵秀符诏叛晋国,杀会稽内史王凝之而被诛,族望被灭。府奴乃妾侍所生,族灭之时尚在母孕之中,保得一命。然母为临海郡太守辛昺收入府中编入奴婢,其生而为奴,名字皆无。两年前,其母亡逝,方告知其父族,自该日后他一直在等待机遇,时时愿逆天改命,脱得奴籍。
辛昺躺在藤椅上,饮着野蜜兰花调出的凉茶,深井凉气混着兰花甜蜜从茶水中浸入五脏六腑,透彻心扉之感,忙碌两个时辰,便为此一壶凉茶也。
辛昺一口气饮了三四杯,心头火稍去,见其余府奴和武士皆隐于荫下,唯亲信武士首领李兕仍守护于亭外,虽烈日曝晒,皮肤欲裂,汗珠如瀑,亦不改姿容,真正忠武之士。
辛昺端起白玉杯,脚起身落,杯稳茶平,举茶杯送予李兕,赞道“李君,有古义士之风,当国士待之,请饮此茶解暑。君他日可入北府,吾荐之。望蔡公、辅国将军谢琰若在,必赐酒。”
武士李兕肃然躬身一礼,接过茶一饮而尽,恭声道:“主公,可再赐一杯否。常闻主公淝水大战中追随辅国将军北拒强秦,苻坚惧之。辅国将军率八千勇士北渡淝水前曾帐下赐主公酒三杯,我不如主公,请赐两杯。”
辛昺闻之仰天大笑,豪迈之气迸发,眼角泪光隐隐:“吾一生荣耀乃追随望蔡公北拒强秦,以寡胜多,秦国败亡。哈,符坚惧之的是吾北府大军,是康乐县公、车骑将军谢玄,是望蔡公,吾乃帐下小校不足一提。”.
辛昺又取来两杯递与李兕,痛哭流涕曰:“君有万夫不当之勇,当饮三杯。悔不曾于君早识,会稽拒孙灵秀叛军之时望蔡公为张猛狗贼所害,吾恨未能及时救之。君若在,忠诚勇武,时时警惕,望蔡公当无恙。”
李兕一杯倾倒入脚下泥土,一杯仰天饮尽:“我在必杀张猛狗贼。祭辅国将军英灵不朽!”
“辛公谬矣!”园外一人施施然挎刀背弓而入,正是羽山而来的张简之。后园内府奴、武士多避在树荫院墙边,竟无一人来得及拦之,唯李兕拔剑独对之。
辛昺挥手示意李兕莫轻举妄动,双目微眯笑曰:“吾当是何人不请自来,原来是逆贼张猛族弟,孙泰之徒张简之。吾念当年北府同袍之情,未至羽山捕汝,汝却自来投乎。”
张简之拱手肃然道“:感君之情,敬谢之!谢琰与辛公北拒强秦亦有擎天之功。然谢琰不如车骑将军谢玄多矣!车骑将军待兵士如手足、如子,谢琰常虐麾下兵士为戏而不能善待。张猛吾兄与吾本为车骑将军麾下将校,车骑将军仙去,吾族兄归谢琰麾下。虽不如公,但兢兢业业,未曾忘却北府之志。谢琰素来傲慢,朱门腐臭之气缠身,待吾等寒门出身将士如猪羊,功不赏之,过则虐之,鞭死者将校数人。吾兄勇猛之士岂能忍之。辛公朱门之第与谢琰待下人倒是相同。”
“此皆府奴尔,吾待之若善,何以待国士?汝兄为逆贼,因受孙灵秀符诏害望蔡公,叛逆非因望蔡公之故。今汝是非不分,又辱望蔡公,当与汝断北府同袍之情。”辛昺大怒探手取来亭中悬挂宝剑,挥剑斩去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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