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1/2)

向歆回到老宅时，发现门口已搭建起了灵堂。向山平生最衰老的一张照片被放置在巨大的黑框里，上面搭着黑布。/p

她冲进向山的屋子，发现一切如故，只是向山不再半卧在床上。/p

床上空着，床头搭着一件他常穿的青灰色毛背心。背心的腋窝处有些脱线了，一根线头翘起来。/p

她拿起背心，用手捻一下那根脱开的毛线，把头埋在衣服里面。/p

半饷，听见祖母在身后叫她。她回头，看见满脸皱纹的心莲被母亲搀扶着走了进来。/p

她那双旧式小脚在宽大的裤管里伶仃悬起，深一步浅一步的移过来，显得风雨飘摇。/p

她没有再忍住，便扑在心莲的怀里哭起来。心莲闭着眼，用手抚着向歆的背，什么都说不出。/p

屋子里似乎站满了人，她问他们爷爷在哪里。他们告诉她，已经停在了灵堂里。只是现在谁都不能掀开看，要到殡仪馆才可以，否则人会死不瞑目。/p

在纷乱之间，她看到向海呆坐在一旁沉默。她走过去，父亲比平时更加沉默，他把自己深锁在躯体后面。/p

那身体像是一座腐蚀了的雕像，仿佛动一下，就要坍塌了似的。/p

她像往常一样蹲下来，把脸埋在他的手里。她感受到他无尽的忧伤和无助，只是他把忧伤更深的锁在心里，继续沉默着。/p

有许多平时未曾见到的亲戚朋友都赶来了，出现在老宅。四月里天气逐暖起来，向海已去世两天，不好再停放太久。大家决定尽快办完丧事，落土为安。/p

于是向歆白天预备诸事，晚上在灵前守夜，此外安排前来奔丧的诸多亲朋好友吃饭休息。/p

向山厌恶丧礼上吹拉弹唱，所以一律都没有。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向歆不停的忙碌着，姑姑向辉尖厉的声音不时从各处传来。/p

第四天一早，众人去殡仪馆。祖母一直提醒她，不要把眼泪滴在祖父身上，那样会不吉利。在进入火化的最后一刻，向歆才见到了向山。/p

他面色全无的躺在那里，全身无力，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不管他曾经怎样英武肃杀，纵横捭阖，都和他没有关系了。/p

他睡着了。/p

就那么一眼，她想要扑过去抓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向前半寸，她就被身后的一个表叔腾空抱起，飞快的从房间撤离了出去。她一直挣扎着，但气力太小了，后来她开始喊叫。/p

就这样，她眼看着离向山越来越远。最后，她昏了过去……/p

等她醒来的时候，向山已经被火化了。大家又一起把骨灰盒埋在准备好的墓地里，最后上了碑。然后排队轮流在碑前行礼、祭拜。/p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众人一起闹哄哄的登车去酒店吃丧宴。她敬酒，感谢，也不知敬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客套话，说到最后嘴巴也觉得木了。/p

因她是他唯一的孙女，人人都要拉住她说一番前尘往事，便像是和他本人说了话似的。/p

就这样又忙了一整天，人群总算四散而去。向家从一场轰乱回到寂静。大家都有些精疲力尽，向辉一家先回去了。/p

向山走了，心莲仍然不愿意回老宅，继续一个人住在市区的房子里。向歆想在老宅再多待一天，倾云放心不下，陪着女儿。/p

那一夜，向歆陪父亲坐在向山的房间里，两相无话静坐着。顷云实在太累了，于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风影婆娑，父亲向海也在半夜歪靠着睡着了。/p

向歆给父母都盖了被子。夜半两点，老宅院子里呼呼的刮起大风。她几夜未眠，此时却更睡不着。/p

向山常写的字帖还在桌上，笔干涸在砚里。向歆拿起来看了一阵子，又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p

院子中央长着一株粗壮的夹竹桃。在这个季节刚刚抽了枝叶，却零零散散，夜风里越发显得稀疏。/p

她想起了这株树的事。/p

心莲说，这树是长在温润的南方的品种，在北方也只适合盆栽在室内，室外是几无存活的。/p

有一年，孩童时的向歆从盆子里摘了火艳艳的夹竹桃花玩，却突然中了毒。一家子人慌乱之中送她去了医院，忙碌一场终于解了毒。心莲一气之下连盆带花扔掉了。/p

向山什么都没说，捡了它回来，折了其中一枝，栽在院子当中。向山说，这花很难在室外活，能活下去就留着，活不下去就算了。/p

从那以后，她只敢看看它，连近处都不去。第二年春天，它还光秃秃的。到了夏天，居然长出了一小簇火一样妖艳的花。/p

她气恨不过，拿着花露水照着那刚绽开的嫩骨朵喷下去。没喷几下，花便像染了霉斑一样夭折了。/p

后来没人再管它，天旱的时候向山会浇些水。到了第三年，它的树枝长的茂密起来，却没有再开花。/p

就这样，大家把它当作一株普通的树，渐渐的遗忘了。/p

很久之后的一个夏天，它忽然又开了满满一树火艳艳的花，就这样再次回到了向歆的眼里。/p

她这时已忘了小时候的那些恩怨。功课累的时候，就看看那树，叶子狭长碧绿无甚特色，夏天的时候却满树满树的花，每一朵都放肆的开，实在美艳。/p

那树的毒性太强，没有虫子敢吃，更没有蚂蚁敢在下面筑窝，一年一年的疯长，越长越多。/p

她看它长的肥美，就忍不住给它浇水，偶尔供应一些肥料。有时摘一朵最美的，放在盒子里阴干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