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余生(1/3)

仲夏已过一月有余，眼看秋日将即，树叶泛黄纷坠，花褪残红，不由叫人生出了一股萧瑟凄凉。午后的别院，楼宇帘栊寂静，偶有一阵凉风淡拂吹过，但闻花树哗啦啦的摇曳，倒也敛去了几分夏末的烦闷无趣。/p

二楼的廊道，男子安静地仰躺在木竹躺椅上，仍是一身不喜坠饰在身的素白。淡色的羽冠将那一头墨莲乌发绾成了个利落的髻，衬得男子愈发俊削，只觉离尘清雅。/p

柔谧的阳光流泻而下，有几缕轻溜过了他的脸颊弧线，衣衫手臂……最终凝聚在了纤长的两指间，那里有一抹小小的红色。/p

不求半世富贵，但求一生平安。/p

诚然，他是破天荒的平安了，久病之体逐渐康复完好。可送他平安符的人，却在皇家的史载里病薨而去，自此世间再无。/p

眼睫微动，他不由紧了紧小小的红色，旋即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一口气喘不上来。楼下的院子里，时值秋菊含苞，风过处卷起阵阵清雅怡人的花香，袅袅地蕴散在了每一次的呼吸里。/p

连菊花都要开了……/p

可为何那块花圃里的墨兰至今也未成活？它们甚至没有长出任何枝丫，好似已经烂死在了泥土下。/p

一如那人，此去经年，永无讯息。/p

“七夜……”/p

轻声呢喃，男子久久地看着那块空空地花圃，直至眼神涣散，几乎没了焦距。要有多爱，才能再次鼓起勇气，将一颗真心捧上任人践踏？而后，败在未成眷属的无奈，毁在终成眷属后的倦怠。/p

什么是幻想？有多少个日夜，他一直在幻想，幻想她会和从盐城回来那日一般，踏着夜色告知他，宁止，我回来了。/p

如此，什么又是真实？/p

何其之久，她终是没有回来，甚至失去了一切消息。/p

“七夜，你好狠……”/p

好狠。/p

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无论对错，我都会予你。/p

你想要去哪里，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要如何都可以。只是，不要留下我一个人……/p

一声几不可闻的呔息，他抬手，但见掌间的掌纹不复以往，延续了好长的生命线，智慧线，以及截断了的情线。/p

永不磨灭。/p

风从宇外吹入，手旁的信纸哗啦啦的响动，好似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在下一刻便要展翅飞走。伸手将那张信纸拿过，他眯眼看着上面的字迹，良久后握拳，将之揉捏成了一团。那张纸上，甚至小到每一个缝隙，都是那人的名字。/p

七夜。/p

时光缓缓的从这日的午后漫行而过，待到陈管家上楼，但见阖眼浅眠的男子。楼角处，他蓦地便是一顿，良久伫立。他恍惚间想起一个下雨的早晨，有一对小儿女曾经安静地睡在这里，不用言说的幸福。/p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难过，总觉得应该有两个人睡在这片宁静的午后。/p

因为他总有种错觉，皇子妃根本没有离开这里……/p

浅眠中，宁止早已听见了动响，复尔睁眼看向男人，良久并未说话，只是衣衫脸颊上尽是金色的阳光，衬得男子淡而柔和。黑色的眼波流动，却是没了过多的情绪，有的只是淡然疏离，以及位高权重后的孤高。/p

“……殿下。”/p

“何事？”/p

“太子一党的几名皇子殿下，除了太子外，现下全都在花厅候着，言是非要见您一面，当面谢罪道歉，共叙兄弟之情。”/p

兄弟之情？顿觉讽刺至极，宁止忍不住冷笑，“现在倒是想到兄弟之情了，试问我病重之时，这几位好兄弟又去哪里了？除了忙着分食我的兵权朝党，好心为我准备陵寝安葬外，可有哪个想过同我共叙兄弟之情？”/p

无情最是帝王家，何曾有父子兄弟一说？早已见识过皇家的冷漠，陈管家只觉心寒，复又问道，“那我如何回复几位皇子？”/p

懒洋洋地阖眼，宁止的语气生硬到毫无转圜的余地，“直接叫他们回去便是了，除此之外，此一月上门的皇子大臣，天黑之前给我一份详细名单。”/p

不明所以，陈管家好奇道，“要名单作何？您不是都回绝不见了么？”/p

“我大病突愈，莫说世人，就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实，指不定哪日又会从梦里醒来，还是这一身的病弱痛楚。”说着，宁止缓缓抚上心口，静静地感知着心脏的跳动，他竟是还活着。/p

几乎是要进棺材的人，她一走，他的病反而迅速好转了，不亚于起死回生。如此症状，就连众太医亦是惊讶不明，皆是啧啧称奇。与世人而言，他能活下来真真儿是天降祥瑞，社稷之福——倒是满足了皇家的虚荣！/p

果然，那名僧人说的没错。若他想要活下去，那便切莫爱人。/p

情深不寿！/p

良久，他睁眼起身，闲庭漫步般走到栏杆前。俯看着院子里的花树亭台，他半响后沉声开口，“我素来不喜欠人情，那也断断不容旁人欠我的。如此，不若趁着这场梦尚还未醒，一个个的慢慢收拾。”/p

说着，男子抚着栏杆的十指一紧，语气坚定，“所以，不要浪费口舌解释给我听。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就算他们后悔到跪地匍匐，那也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罢了。皇子也好，臣子也罢，那些得罪过我的，愧欠过我的，我一个，一个也不放过！”/p

话中的阴寒，清晰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