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2)
齐月的墓,就在医馆后头。
这里无主荒坟多得是,她的也不过就是其中极其普通的一个。唯一跟其他坟墓不同的,恐怕就是她这土是我这个有正经编制的神仙给填上的,别说我这是瞎邀功,不是我吹牛,就我亲自填上的这么一把土,足足能让她在忘川河上少做三年苦力,也就做这么九百九十七年就够了吧。
至于这墓碑上怎么写的嘛……
当时的我,确实为这事犯了不大不小的难。原本嘛,我想给空着,可是仔细想想,人家风光了一辈子,到头来我就给人弄个空牌的野坟,实在不合适。
可是要写字的话,说来惭愧,我对人间的文化实在涉猎有限,顶多也就比文盲高出半个头,用这样的半拉文盲脑子琢磨了半晌,我也没琢磨出什么来。
最后,便想着没有文化可以,咱就来点个性好了。而且吧,不如再加点公德心好了。
于是乎,墓牌上写的便是大喇喇的——
此处严禁抛弃尸体。
当闻人贺看到这火辣辣的八个大字时,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赞赏
不过,他并没有给我什么机会去欣赏他的表情。只见他走到坟边,二话没说就开始挖坟。我沉默地望着他用本来就满是疮疤的手挖着土,犹豫着要不要给他递个铁锹。
大约是闻人贺今日攒足了挖坟的经验,那被我随手填上的土被他没几下就扒开了。熟悉的棺材板从稀松的黄土下露出脸来,在天光中泛起冰冷的光泽。
闻人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这声音回荡在沉默的墓地上空,就像被困在了厚重的钟磬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血从他手上的绷带中渗出来,混合着泥灰,一起抹在了光洁的棺材板上。他渐渐地慢下手上的动作,抚摸起了眼前的棺材,一下又一下,重到似乎可以摸出木头的纹理。脏污的血水涂在清漆上,模糊了他的倒影。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生怕错过他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闻人贺居然很冷静。就像坚硬的蛋壳突然被打碎,流出了柔软的蛋清,他冷静得就像是一汪没有任何波纹的水。
方才的癫狂好似都是我的错觉,他静静地望着那棺材板,不知是看上头倒映出的自己,还是在猜想里头的情景。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他——那画面有点美,可能不太敢看。
沉默了良久。
我能听到风拂过低垂的枝桠,还有不知名的鸟蹲在高高的树顶上,喉咙咕咕作响。药馆特有的苦涩气味似乎已经浸透了附近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身体在药草的苦味中起伏,或是雀跃,或是压抑。
终于,他打开了那口棺材。
他目无表情,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他就这么冷静地端详着那棺材中的人。不对,那已经不能叫做人,而只能称作一团散发着恶臭的东西。
刚刚吐过二十八次的喉咙经不得一丝一毫的刺激,因此几乎在他打开棺材板的瞬间,我就弓下腰,一股脑地呕起了酸水。可就是在狂吐的同时,我仍然没忘记要观察他。
或许是他的鼻子已经彻底没了用处,又或许是他的确爱齐月爱得深沉,他居然在那股直冲脑门的恶臭中毫不动摇,不仅不动摇,他居然还伸出了手,开始抚弄那堆像融化了的青蜡一样的躯体。
我胃中猛地一抽,吐得更猛了。
白花花的虫子在那身眼熟的盔甲间快活的蠕动,乍一看去,就像是某种长着鳞片的动物在微微地喘息。
一分一秒,我过得无比煎熬。
所幸,在我把自己活生生吐死之前,他阖上了棺材板。
他转过头,眼珠像被人剜去了似的,只剩下一双血红的深洞。这双眼睛,就像一记敲碎了青石缸的榔头,咣地一声巨响中,浑浊的水从四分五裂的缸中倾泻而出。而这水中藏着的,就是叫唤大地狱最深处的那个生物,那个让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接近的梦魇。
我一口酸水哽在了喉头,却忘记了要吐出去,只能任它倒流会腹中。火辣辣的酸涩感从舌尖一路向下,感觉像是将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我们回京城。”
闻人贺说这话时,我正望着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全然忘记了要去应他。
不过,这些已经都无所谓了。
当我再次回到上林都城的时候,这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浮华,花街的窑姐们又再次坦胸露背的出来做生意了,小贩们又能把花花绿绿的好货摆出来叫卖了,春闺寂寞的姑娘们又能花枝招展地出来吊金龟婿了。
所有人似乎都将齐月的死抛到了脑后。也对,不过是死了一个没在自己家里吃过一口米的人而已,就算再难过,又能有多难过,恐怕还没有养了几年的看门狗死了让人伤心。怎么着,日子还是照样得过。
做人也不少日子了,我猛然发现,这似乎是自己想法最接近人的一次了。或许,我本来就适合做人也说不定。
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车帘。在这满是黄沙灰尘,看不出半分从前雍容华贵气质的车帘后头,闻人贺正端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皇城的方向。
我不由得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远远伫立的皇城。
依旧是粉墙高瓦,依旧是吊壁悬檐。出发时宫门楼上飘动的白幡已然消失,就如同是在春风中悄然融化的冰雪。齐月就这样静悄悄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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