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2)

自从来到缸窑，徐雪森就落在一群干部的后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老梁摇身一变咸鱼翻身，他只觉得自己吞了只苍蝇，一阵阵恶心，猜想西桥公社从此又要乱腾了，事实上乱腾已经开始了。但是，公社化以来，几经周折，他悟出了一个门道，少说多做，软磨找缝，趋利避害。对大炼钢铁，凭直觉，他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说不上个子丑寅卯。但他觉着张副主任的话很有道理。不管能不能炼出钢、炼出什么样的钢，总得要有炉子，砌炉子就要有耐火材料，就要烧煤烧燃料。对嚒，砌砖窑还用耐火砖呢，秦铁匠打铁还要烧煤呢，何况炼钢？这些材料从哪里来？谁花钱？从群众嘴里抠？不过，如果让他说赞成却没有任何把握，要反对他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他对付的唯一办法是老经验——站在河边看涨潮，等等看；对小人得志的昔日冤家老梁，也只能冷静观察，也要等等看。不成想老梁点他的名了，还当着县委书记的面说他是老滑头老右派，无端揭他的伤疤，他不由得窜出一股无名火，真想扔掉大队书记的帽子拔退就离开现场，但是他忍了。为了“戴罪立功”就胡乱表态？祸害的还是百姓。“既然老梁点了吾的名，那吾就代表西桥大队表个态。”徐雪森挤出人群，走到合围的中间。“三千吨的任务今天吾跟长工就背回去。吾回去就发动社员砸锅卖铁，如果还不够，就带领社员去捡破烂，就是偷、就是抢，就是把吾娘子卖了，也给你姓梁的凑足这个数！但是，吾倒要问一句，谁来砌炉子？用什么砌炉子？用什么烧炉子？农民只种水稻和小麦不产煤，烧百姓的大腿哇？姓梁的，把你扔到炉子里也替不了煤炭只能浪费柴草！”

一群干部和群众哄然大笑，笑得畅怀，笑得痛快。

“徐雪森！你又老毛病复发了是吧？大放厥词！”老梁气急败坏。

“不不，老梁同志，你的老毛病才复发了呢！要敢于让群众讲话！”县委书记摆摆手。“怎么能揪住别人过去的错误不放呢！他的态度不是很明确很坚决嚒，首先就应该肯定！他提的问题也很现实嚒！毛主席说，过河的目标确定了以后，重要的是要解决船和桥的问题，就是具体的措施问题。徐雪森同志，你考虑问题很周到，很敏锐，值得表扬！老梁同志，他提的问题可就是考你啦！说说吧，怎么解决这个船和桥的问题？”

徐雪森鄙夷地瞄了一眼老梁，心里乐滋滋的。老梁朝徐雪森瞪去一眼，咽下一口恶气。“好！我就相信群众！第一，砌炉子的问题，公社会派人去各村指导；第二，用什么材料砌的问题，很简单，用耐火砖。徐雪森，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刁难领导是吧？砖窑你都会造，炼钢炉就不知道怎么弄了？把你西村的砖窑拆了，里面的耐火砖足够你大队和别的大队几十个生产队砌炉子了吧？第三，用什么炼的问题，用铁矿石，铁矿石嚒，发动群众自己去找，没有铁矿石就用废铁，没有废铁用——凡是铁都可以利用，这就不用公社下达死目标了吧？否则要你们大队干部做什么？第四，用什么做燃料的问题，用煤炭，没有煤炭用柴草，烧光了柴草去砍树割茅草，这还用得着我教你们吗？你们是三岁小孩子没过过日子吗？总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群策群力，各找门路！还是县委书记提的口号，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书记，您说对不对？”

县委书记点点头：“有道理嚒！就是要发动群众，走群众路线，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得到县委书记的肯定，老梁无比兴奋，底气更足。“还有谁表态？南宅、东葛庄，今天必?逐个表态！还有你，往后躲什么呀躲？看戏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往前排挤，赶都赶不走，现在要表态了，一个个恨不得在脚下挖个洞躲起来，什么觉悟？是书记的都把头给我抬起头来往前面站！今天都要表态，一个都别想滑过去！”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为了取耐火砖，居然要把砖窑拆了！这姓梁的，为了他的任务，为了他的军令状，居然不管群众的生活，不顾百姓的死活，两层皮一张一合，要把砖窑拆了！这狗日的还是人吗？缸窑被改成炼钢炉再也无法试制琉璃瓦，造房子还能改用平瓦或者本瓦，可是砖窑被拆了，造房子的砖从哪里来？好不容易凑够了钱，花了多少心血设计出来的美妙的图纸，这下子统统白费了！西邨一肚子的懊丧，一肚子的忿恨，他忍无可忍，冲到人群里。“姓梁的你胡说八道！”

干部和围观的村民一阵骚动。金莉随即跟上去拽住西邨往外拖。老梁大喝一声：“你个兔崽子又来捣乱，把他抓起来！”金副局长见了，也是怒火万丈：“你个死丫头还没走？快滚！”县委书记懵了，“你是什么人？啊？怎么回事？”老梁瞪起?恶的眼神，“他就是县里简报上通报的小右派，徐雪森的儿子！无法无天！”

“你破坏国家财产才是无法无天！你不懂装懂瞎指挥祸害群众利益，你才是大右派！”西邨甩脱金莉，像是钉在了地上。

徐雪森刚发现儿子也在场，眼见着儿子又闯祸了，急得直跺脚。“你个小赤佬胡说什么啊？还不快走！”

有几个干部冲向西邨，刘书记伸手想挡却没有拦住。县委书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挥一下手，“慢！让他说完再抓也不迟！我倒要听听我们怎么破坏怎么瞎指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