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灼寒 上(1/2)
直至二月十八,我再未见到哥哥,姵嬿亦早已离宫。
每日来送汤药的不是华庭,而是归乡未久的钟缵。扶祥殿仅有四名宫人日夜侍奉,我两次欲请见姐姐与庄婕妤,宫人皆道钟缵叮嘱过我的病长久未愈须当静养,只劝我待病愈了再行请见。
若仅是须静养,又岂会从不许我出内殿。我曾借机自窗隙中看过,扶祥殿外有远近两重长辰卫昼夜巡走。
二月十九,皇帝于病榻中下二诏。一诏,骠骑将军霍鄣进定国大将军。二诏,广陵郡主齐氏赐婚与定国大将军。随诏书同有旨命至引漠关,令霍鄣立时回京。
诏书宣毕,杨符忠如常笑道,“陛下赐郡主以长公主仪制出嫁是至极的恩宠,请郡主即刻至衍明殿谢恩。”
衍明殿外殿空阔无人,内殿中四座十五枝灯的灯烛将尽。黯淡光影中,皇帝缓步行至一座灯边,他仿佛初初起身,亦仿佛并未觉察我已进殿。
杨符忠退出,及至殿门沉沉闭紧,他回身,双目中的微光似如释重负,“你肯来就好。”
将我禁在宫中这些日,便是为了此刻吧。
并未惊愕于那道赐婚圣旨,他的赐婚从来都在意料之中,只不过同受赐婚之人在意料之外而已。方才初踏衍明殿长阶那一刻,我一时悚然止步,他的两道诏书中,仍无一字提及皇太子位之所属。
我不知他如何将这场宫乱释与众人,亦不知他是否已处死了田氏。
我不敢问,更不敢听。
取出怀中物双手奉于额前,我伏地叩首,“臣女落水误毁此物,乞请陛下降罪。”
发觉被禁的那夜,我借机将巾帕裹着的丝绢一并浸入水,至有墨色透出,再心藏起寻机渐渐晾干。
暗影渐至身前,轻若鸿羽之物离开掌手时竟似是岱岳移去。他转身,至有丝绢被燃的气味入鼻,他轻道,“地石寒凉,起来吧。”
他只静默挑着那丝绢,看着丝绢渐成灰黑。灯火下,他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
我不敢被他知晓我曾,也曾忧心他会试探哥哥。那时哥哥不问我这是何物,但我那危急之时叮嘱他收好,他应当猜到,亦不会透露此物经过他手。
互不相问,心知便好。
他伸手去探那灰烬,却似被灰烬一灼。他收回手,只偏过头轻轻向我探一探,“为朕讲一讲宫外可好。”
他回身看了我,笑叹微凉,“朕深悔昔年去归匆匆,这些年已愈发想不起吴王府的一树一花。”他摇一摇头,又似有几分向往,“你和你的姐姐都喜欢桂蜜,朕的吴王府,从前仿佛也有几株银桂。”
这不应出于帝王之口的轻语冲撞于衍明殿高梁雕栋间,似云间透出的一缕孤雁的哀鸣。
我无法直触他的目光,唯有垂了眼避开。他的命运与过往帝王并无不同,这一生唯有死亡方能让他们真正离开这座皇宫。
喉内仿佛塞了粗麻,紧涩得出不得声,我掩口咳过,“臣女不曾离京,只知这京城是天下至华靡的所在,是天地交泰之源,盖因陛下仁睿。”
“天地交泰么?”他恍似梦呓,“天下之极患无非朗朗清平之下暗藏的祸端,朕曾欲效仿先祖纵马江山,也欲再创一个太和中兴,只是终不如孝武皇帝。朕知先使民裕方为治国之道,可又有那和赫如同一柄时时悬于朕头顶的利剑……何尝只是和赫……”
百余年里,家国内外交困,这座长辰宫之上是无数将士百姓的枯骨血泪堆积出的虚无靡丽,只消一双手轻轻一推便可轻易摧毁。
他早应明白,仅凭他一人已是无力回天。
我低叹,“陛下是天子,尽可安享帝王荣耀,你……这是何苦。”
思量了许久,我只能说出这一句,可话一出口已是后悔。他确有帝王的荣耀,可若他安享荣华,此时的天下至尊早已不是他。即使深知乱世之主的慈悲便是软弱,他终究还是落至这般地步。
他没有千古帝王的雄才伟略,亦非庸主。剿除赵枀与江亶那一次,他血中的帝王权术助他一举定乱。他早知田氏的妄念,只是他的高才却是落在了田氏疾足之后了。
“何苦,何苦……”
良久,他轻叹一声,含了无尽凄苦悲凉,“阿珌,过来。”
这一声唤像极了哥哥,我不忍,却仍不敢靠近他,只止步于三步之前。
抬首看,他的眼中分明有恳切的光,“朕曾听你的哥哥这般唤你,非至亲间不会有的亲近让朕好生羡妒。”
原来我刻意的疏离在他眼中已是难得的亲近,一如此前鸿台殿中这般唤我之时,我在他的目光中看不出分毫防范。
我只道,“陛下是姐姐的夫君,亦是臣女的至亲。”
他的气息忽而不稳,掩口沉沉喘息过,却是至榻边坐下。他似有几分无奈,微微垂眸笑了,“你……可愿尽心照顾我的孩子?”
此时的他如同榻旁那巨大障屏上的两条蟠龙,雄威掩盖不住暮色余晖下的孤寂。他面上的异样潮红远甚于那日,这一句,已近是临终的托付。
他的用心与手段皆是我的猜测,我无法确信他是否当真防范更甚是欲根除了齐氏,唯道,“臣女领旨。”
“阿珌,这并非圣旨。”他再度轻叹了,“于国,你我为君臣,但我已许你长公主仪制,皇子也向来唤你为姑母,你非外臣之女,你是皇子的至亲。”
这一句,他轻喘了数次方言尽。他似已是力竭,却深吁过了,又道,“阿珌,你可愿尽心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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